拭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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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汜的宮墻砌得宛若朱砂, 黛瓦上無聲落滿了絨絨的白雪。但自宮道上走過時，擡眸只能望見一方窄窄的天。
直至晏玦帶她飛身躍上這段紅墻，自高處俯瞰這片宮城，她才恍然驚覺。
這裏並不大。
江楚識得路, 江意便替他理好衣衫, 牽起他的小手去找江珩。兩人皆身著銀朱色，一個披著鬥篷, 一個戴著兜帽, 到了江珩殿外時，只向門外的值守略一頷首，便徑自邁步入殿。
今日能隨侍在江珩身側的, 多少都對這位公主之事有所耳聞。見一雙弟妹過來, 案後的江珩便微擡下頜, 示意一旁的臣僚先行退下。
那人應諾, 退至二人身側時, 江意的眸光不經意間自他身上瞥過。江珩順手端過案上的茶盞，吩咐他道：“帶小殿下用些糕點。”
燕汜王擔不起為人父的責任，如今江珩掌權，又比江楚年長得多, 小孩便很有幾分怵他。如非學業，或是實在想念阿姊，江楚很少有事來尋他。
今日江楚破天荒地踏進了他的殿門, 他只一眼掃過，便心知是江意的主意。
侍立的宮人接過姐弟倆的鬥篷的兜帽，給江意奉上軟椅, 同樣退了出去。出言支走了江楚，江珩擡眸看了眼妹妹, 便將手中茶盞穩穩擱在案上，修長的十指交握，神色波瀾不驚。
他剛見過臣僚，一身世子冠服還未換下，雙眉微蹙，帶著幾分不怒自威的冷意。江意卻只看到這人不自覺偷瞄茶盞的眼角餘光，便毫不留情地出言勸誡道：“兄長胃寒，如今已入冬了，還是少飲些茶為好。”
今日出了暖陽，殿前的槅窗各自敞著，卻無人敢上前幾步，探聽內裏的動靜。
日光漏過窗欞，落在男人的肩上。在妹妹迫人的註視下，江珩輕咳一聲，並不回話，卻若無其事地伸出左手，將那盞罪證慢慢推遠了些，直至退出光影，停滯在暗處。
江意也心知他的脾性，不指望他能真心悔悟，只略略頷首。她久不在江珩身側，無法時時看顧他，今日他肯暫且服軟，已是難得。
迎上他看來的目光，江意抿了抿唇，擱在膝上的指尖不自覺地收攏。江珩便微微一笑，淡聲道：“來找哥哥是有何事？方才不還好大的火氣麽。”
江意躊躇了片刻，便定下心神，擡眸望向哥哥。江珩與她四目相對，心中竟莫名冒出些不妙的意味。
還未等他壓下這份突如其來的不妙，江意便已開口，看著他的雙眸一字一句地問道：
“哥哥，我想知道……晏玦是誰？”
江珩並不回話，只看來的眸光一瞬沈下，深深地望向江意。他的面色也一同冷了下來，足以使人看出，若非此時座下之人是他唯一的胞妹，他必然不會理會。
她既問出這話，便是已然看出，晏玦並非那位少主本人。或是更近一步，她與晏玦相處的時日裏，對此事已清楚多少？
江珩一言不發，江意卻已從他的面色上看出了他的回答。小公主便收斂起心間的微癢，輕哼一聲，別過臉去：“你若不說，我便自去問他。”
江珩收回過分外露的不悅，身子微向後仰，慵慵地靠在椅背上，出口的聲調還算平和：“他若肯告訴你，你也不必問到我這來了。”
江意默然不語，只垂下眸，一雙長睫微顫。江珩看著她面上難掩的失落，心間便有滿腔的責難，此時也說不出口了。
微不可察地輕嘆一聲，江珩搖了搖頭，直起身子，看著江意緩聲道：“怎麽許久不見，也不問問哥哥如何了，反倒關心起旁人來？他的事本與你無關，也莫要太過牽扯。知道的越多，於你便越多一分危險。”
哥哥面色一沈，江意便很懂得裝乖賣巧，擡起的水眸中滿是懵懂與無辜，仿若方才那句只是無心之言。
江珩還待再說，小公主那雙清澈的眸中便盈了些水霧，顫動的鴉睫上都沾染了星星點點。
江珩閉上嘴，小公主便面色蒼白地望來，抿起唇問他：“可哥哥之前……難道不是哥哥親口囑咐我，一定要緊緊跟著他，讓他帶我走？”
妹妹畢竟不是他的臣屬，合該是燕汜捧在掌心的明珠，打也打不得，罵也罵不得。
江珩頭疼得很，但看著小公主眼尾將落未落的淚滴，又不由自主地心軟了下來。
“多大的姑娘了，還要哭鼻子。”話雖這樣說著，江珩還是自座上起身，取過先前宮人備下的錦帕，俯身靠近低垂著雙眸的妹妹，“擦擦小花臉？”
江意仍置氣一般緊咬著唇，不肯擡頭看他，白皙如玉的十指左右絞弄著，直將膝上的那處衣裙揪成一團。
錦帕湊到她的面前，她便別過臉去，帶著哭腔嗆他道：“那你去找懂事的妹妹好了。我打小就是這樣，我哥哥才不會嫌棄我。”
她極氣惱地“哼”了一聲，扭過身去，連裙擺都不忘拽到一旁，抗拒之意顯而易見：“你妹妹那麽好，你去找她！別來惹我。”
江珩被她無恥地反咬一口，面上帶著少見的怔楞，拿著錦帕的手也滯在半空。
江意抽空偷瞄他一眼，見他雙眉皺起，緊盯著指間的帕子，好似遇見了什麽天大的難題，便略略松了松神色，將臉不著痕跡地微側回來，眉梢輕揚：“要掉了！”
江珩猛地回神，手上動作一頓：“什麽？”
小公主便朝著他使力眨了眨眸子，示意他湊近些，看看自己眼睫上搖搖欲墜的淚滴，口中埋怨道：“水珠！要掉了，你的帕子呢？”
來不及多想，江珩手中的那張錦帕便已自覺湊上前，為她拭去眼角的水光。
那雙明眸似一泓清池，鴉睫卷翹，隨著他指間的力道一下下輕顫。她微偏開身回望過來，雙眸瞪大，仿若受了驚一般。
“好了？”江珩斂起自己的思緒，看到她飛速點了點頭，便微彎起唇，將錦帕擱在一旁，轉而回身，極自然地揉了揉她頭頂軟軟的發。
經她一哭一鬧，江珩抿著唇閉了閉眼，險些想不起方才發生了什麽。江意擡眸望他，他便半蹲下身去，眸光正對著椅上端坐的小公主。
“阿意，為何會這樣想？”
小公主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神情，不解地望著他。江珩眼底暗沈，卻勾起唇角，拿玉石般的十指攏住她擱在膝上的白皙雙手。
“阿意永遠是我唯一的妹妹，哥哥做的任何事，都是為了你。”
江意安靜地聽著他的話，不急不緩，清冷如山泉。
“哥哥會讓你做天下最尊貴的公主，帶著母妃和小楚，我們一家人會永遠住在一起。”
“永不分離。”
他與生俱來的嗓音清潤，並不怎麽適合立威。江意低垂著眸，聽他刻意壓得低沈的喃喃，被他修長的十指緊緊裹住雙手，仿若許下了誓言。
永不分離。
她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指尖，眼睫撲下，不動聲色地斂起眸中的神光。
如果是真的就好了，哥哥。
她的雙手仍被一片溫熱覆住，動彈不得。而她也並無抽回雙手的意圖，任由他的十指在一片緘默中寸寸收緊，只是擡起眸，露出盈盈笑意來。
“我信你，哥哥。”
“信你會讓阿意，長樂無憂。”
自江珩殿內走出，偏殿裏的江楚一眼便看見阿姊，忙不疊地撲上前來。
江意牽起他的小手，沖著侍立的宮人淡淡頷首，便帶著江楚邁步出了院門。
宮人不著痕跡地請示了一眼殿內窗前站著的江珩，見世子應允，這才低下頭去，給承華公主與小殿下讓行。
江意面上的淚痕已被拭去，裝束妝容皆與來時一般無二。她本不在意宮人的忠心，但此番回過頭去，便見江珩仍站在窗前，沖著她微微一笑。
兄妹情深。
江意依然拒絕了侍從隨行，只拉著江楚，沿著無人的宮中小路，漫無目的地閑逛。
江楚看出阿姊心情不好，便自覺閉上了嘴巴，只滿面憂色地不住偷瞄阿姊。
小孩還不會在姐姐面前掩飾自己，面上的憂慮一目了然。江意牽著他又繞過一處街角，便腳步一頓，快步繞進一方小院。
她不知身後還有沒有跟來的侍從，但王宮內處處是江珩的耳目，她不得不防。
他們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。
若非她身在帝都的皇城，大抵此生都不會聽到那句宮妃間的竊竊私語。
她垂下眸，松開了牽著江楚的手，看著他擡頭仰起的稚嫩面容。
若非江珩給她留下了接應的暗衛，她大抵也不會知道，千裏之外的燕汜發生了什麽。
她們說，燕汜大亂，公子爭權。
她那日莫名心悸，召來暗衛詢問，他只一言不發。
是夜，那名暗衛在她窗外徘徊許久，最終在她半夢半醒間，附在她耳畔極輕地留下那句：
“諸王聯盟，平覆燕汜，主上借了靖水之勢。”
“靖水要他一母同胞的質子，他定下江楚。”
她昨夜醒來，江楚守在她的殿前，說是哥哥早在謝竈那日便與晏大人商議，要去帝都接她回來。
所以她的那封信箋根本還未送到他的手裏。他召她回燕汜，是為了江楚。
他勢頭太盛，若無憑質在手，靖水不敢與他共事。他也的確如他所言那般愛她，即便靖水的條件近乎指名道姓地要她，任誰都會覺得，他會留下更有用處的胞弟，送走這樣一位公主。
他卻留下了她，應允年後便把江楚送到靖水為質。
召她年前回來，也是為了見江楚最後一面。
可她不敢再賭。
他心間像有一桿秤，今日兩方相較，她大過了江楚，便得以保全自身。可來日再稱，另一端換得分量更重，她也未嘗不會如今天這般被他舍棄。
親情於他是什麽？她與江楚於他又是什麽？江意定下心神，從腰間解下一個小巧的香囊，半蹲下身，給江楚系在了腰上。
江楚的腰上本也有一個香囊了，竟與她手中的這個一般無二。江意替他將舊的那個解下，重新系上新的，直至與從前的系法看起來一模一樣。
江楚懵懂地看著阿姊，不懂她在做什麽，卻仍乖巧地一動不動。江意將舊香囊系在自己的身上，牽起江楚的小手，引著他摸上腰間，握住新香囊裏略微鼓起的一塊。
她警覺地擡眸四處望了望，這才看向江楚，將聲音壓得極低，同他道：“小楚，你要時時佩著這個香囊，不要取下，也不要給外人看，即便是母妃與兄長，也不可以。”
“若是有人要帶你離開母妃，或是宮內大亂，你便取出裏面的東西，用力摔碎。”
“那時，會有人帶你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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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汜的宮墻砌得宛若朱砂, 黛瓦上無聲落滿了絨絨的白雪。但自宮道上走過時，擡眸只能望見一方窄窄的天。
直至晏玦帶她飛身躍上這段紅墻，自高處俯瞰這片宮城，她才恍然驚覺。
這裏並不大。
江楚識得路, 江意便替他理好衣衫, 牽起他的小手去找江珩。兩人皆身著銀朱色，一個披著鬥篷, 一個戴著兜帽, 到了江珩殿外時，只向門外的值守略一頷首，便徑自邁步入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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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人應諾, 退至二人身側時, 江意的眸光不經意間自他身上瞥過。江珩順手端過案上的茶盞，吩咐他道：“帶小殿下用些糕點。”
燕汜王擔不起為人父的責任，如今江珩掌權，又比江楚年長得多, 小孩便很有幾分怵他。如非學業，或是實在想念阿姊，江楚很少有事來尋他。
今日江楚破天荒地踏進了他的殿門, 他只一眼掃過，便心知是江意的主意。
侍立的宮人接過姐弟倆的鬥篷的兜帽，給江意奉上軟椅, 同樣退了出去。出言支走了江楚，江珩擡眸看了眼妹妹, 便將手中茶盞穩穩擱在案上，修長的十指交握，神色波瀾不驚。
他剛見過臣僚，一身世子冠服還未換下，雙眉微蹙，帶著幾分不怒自威的冷意。江意卻只看到這人不自覺偷瞄茶盞的眼角餘光，便毫不留情地出言勸誡道：“兄長胃寒，如今已入冬了，還是少飲些茶為好。”
今日出了暖陽，殿前的槅窗各自敞著，卻無人敢上前幾步，探聽內裏的動靜。
日光漏過窗欞，落在男人的肩上。在妹妹迫人的註視下，江珩輕咳一聲，並不回話，卻若無其事地伸出左手，將那盞罪證慢慢推遠了些，直至退出光影，停滯在暗處。
江意也心知他的脾性，不指望他能真心悔悟，只略略頷首。她久不在江珩身側，無法時時看顧他，今日他肯暫且服軟，已是難得。
迎上他看來的目光，江意抿了抿唇，擱在膝上的指尖不自覺地收攏。江珩便微微一笑，淡聲道：“來找哥哥是有何事？方才不還好大的火氣麽。”
江意躊躇了片刻，便定下心神，擡眸望向哥哥。江珩與她四目相對，心中竟莫名冒出些不妙的意味。
還未等他壓下這份突如其來的不妙，江意便已開口，看著他的雙眸一字一句地問道：
“哥哥，我想知道……晏玦是誰？”
江珩並不回話，只看來的眸光一瞬沈下，深深地望向江意。他的面色也一同冷了下來，足以使人看出，若非此時座下之人是他唯一的胞妹，他必然不會理會。
她既問出這話，便是已然看出，晏玦並非那位少主本人。或是更近一步，她與晏玦相處的時日裏，對此事已清楚多少？
江珩一言不發，江意卻已從他的面色上看出了他的回答。小公主便收斂起心間的微癢，輕哼一聲，別過臉去：“你若不說，我便自去問他。”
江珩收回過分外露的不悅，身子微向後仰，慵慵地靠在椅背上，出口的聲調還算平和：“他若肯告訴你，你也不必問到我這來了。”
江意默然不語，只垂下眸，一雙長睫微顫。江珩看著她面上難掩的失落，心間便有滿腔的責難，此時也說不出口了。
微不可察地輕嘆一聲，江珩搖了搖頭，直起身子，看著江意緩聲道：“怎麽許久不見，也不問問哥哥如何了，反倒關心起旁人來？他的事本與你無關，也莫要太過牽扯。知道的越多，於你便越多一分危險。”
哥哥面色一沈，江意便很懂得裝乖賣巧，擡起的水眸中滿是懵懂與無辜，仿若方才那句只是無心之言。
江珩還待再說，小公主那雙清澈的眸中便盈了些水霧，顫動的鴉睫上都沾染了星星點點。
江珩閉上嘴，小公主便面色蒼白地望來，抿起唇問他：“可哥哥之前……難道不是哥哥親口囑咐我，一定要緊緊跟著他，讓他帶我走？”
妹妹畢竟不是他的臣屬，合該是燕汜捧在掌心的明珠，打也打不得，罵也罵不得。
江珩頭疼得很，但看著小公主眼尾將落未落的淚滴，又不由自主地心軟了下來。
“多大的姑娘了，還要哭鼻子。”話雖這樣說著，江珩還是自座上起身，取過先前宮人備下的錦帕，俯身靠近低垂著雙眸的妹妹，“擦擦小花臉？”
江意仍置氣一般緊咬著唇，不肯擡頭看他，白皙如玉的十指左右絞弄著，直將膝上的那處衣裙揪成一團。
錦帕湊到她的面前，她便別過臉去，帶著哭腔嗆他道：“那你去找懂事的妹妹好了。我打小就是這樣，我哥哥才不會嫌棄我。”
她極氣惱地“哼”了一聲，扭過身去，連裙擺都不忘拽到一旁，抗拒之意顯而易見：“你妹妹那麽好，你去找她！別來惹我。”
江珩被她無恥地反咬一口，面上帶著少見的怔楞，拿著錦帕的手也滯在半空。
江意抽空偷瞄他一眼，見他雙眉皺起，緊盯著指間的帕子，好似遇見了什麽天大的難題，便略略松了松神色，將臉不著痕跡地微側回來，眉梢輕揚：“要掉了！”
江珩猛地回神，手上動作一頓：“什麽？”
小公主便朝著他使力眨了眨眸子，示意他湊近些，看看自己眼睫上搖搖欲墜的淚滴，口中埋怨道：“水珠！要掉了，你的帕子呢？”
來不及多想，江珩手中的那張錦帕便已自覺湊上前，為她拭去眼角的水光。
那雙明眸似一泓清池，鴉睫卷翹，隨著他指間的力道一下下輕顫。她微偏開身回望過來，雙眸瞪大，仿若受了驚一般。
“好了？”江珩斂起自己的思緒，看到她飛速點了點頭，便微彎起唇，將錦帕擱在一旁，轉而回身，極自然地揉了揉她頭頂軟軟的發。
經她一哭一鬧，江珩抿著唇閉了閉眼，險些想不起方才發生了什麽。江意擡眸望他，他便半蹲下身去，眸光正對著椅上端坐的小公主。
“阿意，為何會這樣想？”
小公主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神情，不解地望著他。江珩眼底暗沈，卻勾起唇角，拿玉石般的十指攏住她擱在膝上的白皙雙手。
“阿意永遠是我唯一的妹妹，哥哥做的任何事，都是為了你。”
江意安靜地聽著他的話，不急不緩，清冷如山泉。
“哥哥會讓你做天下最尊貴的公主，帶著母妃和小楚，我們一家人會永遠住在一起。”
“永不分離。”
他與生俱來的嗓音清潤，並不怎麽適合立威。江意低垂著眸，聽他刻意壓得低沈的喃喃，被他修長的十指緊緊裹住雙手，仿若許下了誓言。
永不分離。
她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指尖，眼睫撲下，不動聲色地斂起眸中的神光。
如果是真的就好了，哥哥。
她的雙手仍被一片溫熱覆住，動彈不得。而她也並無抽回雙手的意圖，任由他的十指在一片緘默中寸寸收緊，只是擡起眸，露出盈盈笑意來。
“我信你，哥哥。”
“信你會讓阿意，長樂無憂。”
自江珩殿內走出，偏殿裏的江楚一眼便看見阿姊，忙不疊地撲上前來。
江意牽起他的小手，沖著侍立的宮人淡淡頷首，便帶著江楚邁步出了院門。
宮人不著痕跡地請示了一眼殿內窗前站著的江珩，見世子應允，這才低下頭去，給承華公主與小殿下讓行。
江意面上的淚痕已被拭去，裝束妝容皆與來時一般無二。她本不在意宮人的忠心，但此番回過頭去，便見江珩仍站在窗前，沖著她微微一笑。
兄妹情深。
江意依然拒絕了侍從隨行，只拉著江楚，沿著無人的宮中小路，漫無目的地閑逛。
江楚看出阿姊心情不好，便自覺閉上了嘴巴，只滿面憂色地不住偷瞄阿姊。
小孩還不會在姐姐面前掩飾自己，面上的憂慮一目了然。江意牽著他又繞過一處街角，便腳步一頓，快步繞進一方小院。
她不知身後還有沒有跟來的侍從，但王宮內處處是江珩的耳目，她不得不防。
他們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。
若非她身在帝都的皇城，大抵此生都不會聽到那句宮妃間的竊竊私語。
她垂下眸，松開了牽著江楚的手，看著他擡頭仰起的稚嫩面容。
若非江珩給她留下了接應的暗衛，她大抵也不會知道，千裏之外的燕汜發生了什麽。
她們說，燕汜大亂，公子爭權。
她那日莫名心悸，召來暗衛詢問，他只一言不發。
是夜，那名暗衛在她窗外徘徊許久，最終在她半夢半醒間，附在她耳畔極輕地留下那句：
“諸王聯盟，平覆燕汜，主上借了靖水之勢。”
“靖水要他一母同胞的質子，他定下江楚。”
她昨夜醒來，江楚守在她的殿前，說是哥哥早在謝竈那日便與晏大人商議，要去帝都接她回來。
所以她的那封信箋根本還未送到他的手裏。他召她回燕汜，是為了江楚。
他勢頭太盛，若無憑質在手，靖水不敢與他共事。他也的確如他所言那般愛她，即便靖水的條件近乎指名道姓地要她，任誰都會覺得，他會留下更有用處的胞弟，送走這樣一位公主。
他卻留下了她，應允年後便把江楚送到靖水為質。
召她年前回來，也是為了見江楚最後一面。
可她不敢再賭。
他心間像有一桿秤，今日兩方相較，她大過了江楚，便得以保全自身。可來日再稱，另一端換得分量更重，她也未嘗不會如今天這般被他舍棄。
親情於他是什麽？她與江楚於他又是什麽？江意定下心神，從腰間解下一個小巧的香囊，半蹲下身，給江楚系在了腰上。
江楚的腰上本也有一個香囊了，竟與她手中的這個一般無二。江意替他將舊的那個解下，重新系上新的，直至與從前的系法看起來一模一樣。
江楚懵懂地看著阿姊，不懂她在做什麽，卻仍乖巧地一動不動。江意將舊香囊系在自己的身上，牽起江楚的小手，引著他摸上腰間，握住新香囊裏略微鼓起的一塊。
她警覺地擡眸四處望了望，這才看向江楚，將聲音壓得極低，同他道：“小楚，你要時時佩著這個香囊，不要取下，也不要給外人看，即便是母妃與兄長，也不可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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